3.22.2012

隔壁的阿伯 (刊登於聯合報繽紛版)


(這篇文章是我去年秋末在美國時所寫的,前一陣子,在台灣的媽媽告訴我戶頭裡多了一筆稿費,我們才知道這篇文章已經刊載於聯合報了,但是因為報社並未事前通知刊登的日期,所以我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篇文章到底是被登在哪一天的報紙上......) 

隔壁的阿伯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家旁有間閒置許久的空屋。小巧的木造老房子,方方正正的坐落在滿佈雜草的大庭院中,從它斑駁的外牆、黯淡破損的門窗、和坍塌的後屋簷,不難看出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
清晨,我喜歡睡眼惺忪地望著溫柔閃動的晨光驅散幽暗黑夜,一吋吋的照亮、喚醒彷若沉睡中的老屋。白天,在院子照顧花草時,我和先生也會好奇的看著這棟飽經風霜的屋子,臆測它的主人和故事,我們甚至想到小鎮上的市政廳,打探老屋的身世。

八月的某一天,神秘的屋主出現了。一對陌生訪客,在舊屋的裡裡外外巡視一圈之後,敦親睦鄰地和在菜園澆水的我們打招呼。有些駝背的阿伯和他那白髮蒼蒼的老媽媽告訴我們,木屋建於1920年,當初是為了給阿伯的阿嬤和她的四個兒女居住才建造的,自從12年前阿伯的叔叔去世後,就荒廢至今。

從那天起,靦腆木訥的阿伯,就開始他的 一人建築公司,一手包辦修復老屋的工程。他像變魔術似的,開著輛老當益壯的淺藍福特小卡車和拖車,陸續運來各種整修房子的器具和建材。某個早晨,我一如往常的往窗外一望,赫然發現阿伯連施工用的鷹架,還有像貨櫃般大的建築用垃圾桶,都搬來了呢!

我猜,在台灣,像這樣一間並非古蹟又破舊毀損的老屋,大概會在都市更新的名義下,早被拆除,改建成全新的公寓大廈。相形之下,美國人對老房子要熱情的多,願意一磚一瓦修復百年古厝的民眾,時有所聞。近年來,在一股傳統復古的次文化影響下,修繕老屋還謂為風潮。
     
或許因為年輕時在鐵路公司工作,阿伯雖然年逾花甲,體力卻好的驚人。在攝氏40度的天候下,短短幾天的敲敲打打,就把屋子的舊裝潢和隔間拆個精光,還在屋後挖了個修理排水管線的大坑洞。接下來幾天,每當我看到被太陽曬的通紅的阿伯,頂著高溫,在屋頂上剷除那據他說共有五層的瓦片,總會為他捏把冷汗,擔心他會中暑。好心腸的先生,還自告奮勇地和阿伯花了兩個下午,汗流浹背地拆除快坍塌的加蓋後屋,和搖搖欲墜的磚造煙囪。

我在州立大學唸書時,常見到興建嶄新的宿舍,往往只需幾個月的功夫,但整修保存校園裡的百年建築,卻得耗時好幾個寒暑;可是,老建築承載的滿滿記憶與情感,又怎能用效率和金錢來衡量呢? 我想起母親,在宜蘭老家被出售時的憂傷感嘆,失去了舊家,就像斬斷了她與兒時種種間最後的聯繫。我也想到自己在離家多年之後,還是時常試圖在腦海裡回想勾勒在台灣的家的模樣。當我意識到再也無法清晰準確的回憶起屋裡的每個細節時,總會感到無比惆悵,家,彷彿又離我更遙遠了!  

或許,正是這份對過往的情感和執著,讓阿伯著手整修阿嬤留下來的老房子吧。阿伯並非趕流行,也不單只為了老屋還有尚稱堅固的地基和結構,他珍惜的,應該是這屋簷下將近一世紀的家族故事!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蛻去了屋頂的層層瓦片,老房子如今看來更顯滄桑,阿伯想必要再認真工作好幾個月,才能讓它恢復昔日風采。我期待,今年的耶誕夜, 寒冬裡的木屋將不再孤單寂寞:它的壁爐裡會有溫暖的熊熊柴火, 窗邊會有棵點綴的閃閃發亮的耶誕樹,還有圍繞餐桌旁洋溢著幸福與歡笑的一家人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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